兩星期前有一場關於反對黨與社會運動的研討會,筆者因有其他事無法前往聆聽。據媒體報導,包括瞿海源教授、評論家張鐵志等人在現場對民進黨提出批評,瞿教授認為選出阿扁是民進黨最大的錯誤,張鐵志認為民進黨與社運脫離,是喪失理想沈淪的來源。如果報導未失真,這些言論所反應的,不僅是民進黨,還凸顯了台灣「進步」知識界的問題。
認為阿扁是民進黨的問題,意即只要把阿扁切掉,民進黨就沒事,實際上這是個推卸責任的邏輯。試問,如果今天不是阿扁,而是別人代表民進黨當總統,問題就沒有了嗎?回想一下阿扁權力崛起的過程,他也不是一開始就大權在握,是民進黨以勝選為考量的文化,認定當時只有陳水扁可以代表,甚至為此修法以「勸退」有意參選的許信良,並在陳水扁當選後基於權力邏輯的考量,制訂總統兼任黨主席的黨政同步機制。陳水扁已有行政權為後盾,黨基於現實的考量又自動給扁黃袍加身,這是扁權力坐大的發展邏輯。固然扁個人的行為有爭議,但又是誰給了扁這麼大的權力?如果今天不是陳水扁而是別人代表民進黨當選總統,一個以勝選為最高考量的民進黨,相信上述「強人」政治與問題還是會出現!
因此問題不是民進黨選出阿扁,而是民進黨的制度結構,以及選舉決定一切,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如果當年代表民進黨不是陳水扁而是別人,今天我們談的就是那個人的問題。這也是為何民進黨不能與扁切割的理由,因為與扁切割實就是有意規避真正的問題,把民進黨要負的責任要扁承擔。扁當然有錯,但民進黨如想要進步並重新執政,就不能迴避自己的責任。
至於指控民進黨脫離社會運動,這已經成為「進步」知識人的論述時尚。但仔細觀之,不少(不是全部)進步知識人口中的社運實際上是「社運團體」,指控民進黨脫離社運,實際上是抱怨民進黨對這些社運團體的疏離態度。而其中,不少社運團體本身的動員能力也十分有限,甚至其代表性可能都會大打折扣。
當然社會運動的本質是去改變社會,因此其進步性不在於群眾多少,也不在於對該團體的認同度,而是在於該團體提倡的理念的接受度,與推動社會進步的程度。而這與以尋求多數認同,透過選舉取得政權的政黨有其本質的不同。因此一個成熟的社運團體不會與政黨過度接近,而是會建立自己的獨立座標,政黨只是合作或鬥爭的策略對象而已,主體性與議題的發展性都還在自己。
但是政黨是否應該多與社運接近以建立自己的進步形象?如蔡英文主席所說的一樣?以台灣現在經濟發展的趨勢,未來必然會有階級政黨,而想要透過選舉獲勝,除了明確的階級品牌外,還需在其他議題取得相對優勢以爭取階級以外的選票。政黨與社運接近能否成功的前提,在於這個政黨是否已有清楚理念與發展路線。如果政黨想要透過與社運連結以建立自己的進步形象,表示這個政黨本身不用功,才會在沒有主張下,想要複製社運團體的看法。
社運的正當性來自「改變社會」,而政黨的基礎是「代表社會」,兩者有必然的緊張關係,這也是為何過去民進黨多次從社運借來極為進步的理念,但與現實政治運作杆格不入的原因。政黨本身需要將社運的建議進行政治的中介,而不是橫的移植,但能進行政治中介意味這個政黨對於該議題有與社運不完全一樣的看法。因此希望民進黨多與社運結合的建議,反應社運自主性的不足,而黨主席的回應也顯示政黨還不夠用功,無法理清政黨與社運的關係。
當天研討會對民進黨的批評,都有其正確性。如果這是晚上談話性節目的言論還可接受,但出自「進步」知識界的口中,反應的分析品質實令人不敢恭維。對民進黨熟悉且有分析能力的知識人,在此時更應該以專業角度分析民進黨的功過得失,不是抱怨民進黨有錯,而是提出民進黨改革的可能性。實際上有幾個基本問題要處理:包括民進黨的制度對於執政的影響為何?未來台灣社會的圖像會是什麼?一個受到威脅的民主的自保策略是什麼?政黨的角色又在哪裡?進步知識人能否提出一個超越「經濟 vs. 安全」的兩岸關係議程?台灣國際孤立的現實要如何面對?進步知識人在這些關鍵問題缺席,也意味著過去的知識典範需要重新思索,否則持續知識人與政黨的相互抱怨,只會徒增彼此在台灣社會的邊緣化而已。